第七十九章 周清的宿命(二)
小五儿站在中军大帐门口,呆呆地望着大营门口,却偏偏很久也没个人进来。她不知道庆和堂那边怎么样了,只觉得等的心烦意乱,不时调整一下站立的姿式,排遣一下心中的焦躁。
抬头望了一眼天空,已是日近中午,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大帐里,皱着眉说: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怎么还没个音信?不会是周清把大帅他们杀了,自己悄悄跑了吧?”
帐内几上摆着棋盘,凌峰正举着个白子儿,听了她的话,斜着眼瞅了她片刻,收回手将棋子扔回棋罐,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说:“怎么会?!别忘了庆和堂有个高手叫仓浪,据说功夫实在不弱,正是周清的敌手。黑大帅这么多年摸爬滚打,也不会是易与之辈。况且咱们伏下的人手都是上过战场的,见机的快,要是真有什么事,早传出消息了。里外几层的伏兵一动,他怎么跑?”
司马熙也说:“黑巾军师心思缜密,不会立于危墙之下,自会想好退路,你放心好了。”他沉吟了一下说:“那周清心思狡诈,也许又出了什么变故,黑巾军师自然会想法应对,咱们不能乱。”
凌峰叫道:“叶小杰,传令火头军午时准时开饭!”
清风阁。
首位放了两把椅子,黑大帅坐了右首的一把,左首的一把空着,显然是留给周清的。
各山头的寨主们围坐在旁,平时抢地盘黑吃黑的事都没少干,山头之间不免都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。今天在这里见面,各个脸上堆了笑,虚情假意地寒喧不止,黑大帅和黑巾心不在焉地应付着。
眼看快到巳时末了,周清还没来,黑巾二人心中焦虑,不时互望一眼,并不掩饰脸上的疑问。众寨主也已经开始交头接耳,互相询问。
黑大帅忽然脸一沉,大声问道:“周清这厮是怎么回事?怎么还没来?”
黑巾说:“难道临期变卦了?他要不来,咱们自己结盟。”
正这时,忽听守在门口的大汉唱道:“天柱山周员外到。”
大家都望向门口,两个人走了进来,走在前面的人身穿酱色英雄衫,巾帕包头,四方大脸,横眉凸目,络腮胡子微微打卷,一脸的煞气,却是天柱山的三头领周建奎,后面的人是喽啰打扮。
众人认得周清的都是一愣,黑大帅和黑巾对望一眼,黑巾起身一揖道:“原来是三头领,周寨主呢?”
周建奎哈哈一笑道:“各位见礼了,周寨主有要事在身,我替寨主来了。”
黑巾听了不觉愣住,失望之色流露出来。
黑大帅也是脸色变了又变,终于冷笑一声,朗声道:“周大寨主好大的架子,我半个县的地盘还换不来他下山一趟!现在有什么事比这事还重要?眼里也忒没人了!老黑不坐这个冷板凳,我们走!”
周建奎听了毫不在乎地哈哈一笑,向黑大帅抱拳一礼,说“大帅好大的火气,稍安勿躁,我到就是寨主到了,该商量的事一点不耽误,我们周寨主去做的事你们知道了只有称赞的份!大帅消消气,请坐,听我说完话,便可知晓。”
黑巾听他这话说的底气十足,不知道有什么猫腻,又想打探天柱山下一步的动向,便劝着黑大帅坐了下来。
周建奎在留出的上首位坐下,叫道:“来人啊,上菜!”
黑大帅看了一抖袍袖道:“三头领倒是不见外!”
周建奎只作没有听见,先端起一碗酒来说:“各位久等了,周某先饮一碗,陪罪了。”
其他山头的寨主哪里敢领他的情,个个都说“好说”陪着他饮了一碗。
他咕咚咕咚喝完酒,放下碗一抹嘴,对众寨主道:“这伙官兵到了咱们地面上有些日子了,先是双牛寨的朱寨主在他手里碰了钉子,大家都在观望,连平日里的营生都不敢做了,这伙官兵实在是碍手碍脚……”
众寨主听了都是心有戚戚焉,群情激愤地控诉官兵四处巡游,他们少干了多少单生意,错过了多少好机会,弟兄们整日里缩在山中要憋出毛病了等等,聒噪个不停。
黑巾冷眼旁观,只见周建奎旁越听脸上笑容越多。
过了一会儿,众人声音渐小,周建奎忽然大声说:“这还不算完呢,官兵是来剿匪的,不光是耽搁咱们的营生还想要咱们的小命呢,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!双牛寨便是个例子。”一招手让跟在他身边的喽啰坐过去,说:“这是双牛山的张四郎,寨子被围,今天他代表的便是双牛寨。”
张四郎原本是朱二奎的个亲兵,当年被周清一并赶下山的,在山匪中算是个老实木头,小喽啰一个,因此众寨主并不认识他,按规矩是不能上席的,而周建奎说了这一番话,张四郎便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了。
张四郎一开始坐在大圈椅上,夹杂在气势凶猛的寨主们中间,只觉得自己脖子发僵,手脚都多余。因众匪首都想知道双牛山和官兵之间情形如何,便停了嘴都看着他,随后七嘴八舌地发问。
说起山寨被围的事,他倒慢慢忘了紧张害怕,不觉间越说话越多,将他知道的不知道的,加上种种猜测讲了出来,什么在山里饿得两眼发绿,整天吃耗子,树根都挖出来吃等等……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,死倒不怕,这样活受罪却不想,不免被他的描述惊的一怔一怔的。张四郎又随着大家喝了几碗酒,涨红着一张脸,和众人一起骂起官兵来,指手画脚地在那里白话。
看着众人同仇敌忾,周建奎说:“弟兄们,只有弄走这起官兵咱们才有活路!”
众匪首纷纷附和,一个匪首说:“这次要出多少金银才能买动当官的替咱说话办事?”
周建奎嘿嘿一笑,说:“听说这次是皇上下的旨,恐怕花钱不好使了。你们有那些钱还不如给我们,还能替大家挡些灾。”
一个匪首问道:“三头领有何妙计?”
周建奎说:“这伙官兵装备精良,你们没人动心么?!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没人说话。
黑大帅冷冷问道:“莫要卖关子了,周寨主到底是何打算?”
周建奎笑道:“呵呵,好,黑大帅是痛快人,咱就直说。不瞒大家,我们周寨主也下山来了……我们寨主不仅要结盟,还要领着大家去杀官兵,寨主没来,就是亲自去打探敌情去了,城外大营,双牛山都去了!”
听了这话,黑巾握着茶碗的手不觉用了几分力,指关节有些发白。
周建奎望了一眼日影,得意道:“此时恐怕都回了山寨。这些官兵还不是和同安军一样?说得吓人,什么龙卫军,抗辽常胜,我们寨主还不是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!双牛山他们围了这些日子,要有本事,早攻上去了,毕竟也是贪生怕死,大家不用怕他们,周寨主自有妙计!”
众匪听着,颇有几个人点头赞同。
周建奎扫了众人一眼,“既然大家都赞同——”说着话脸色一变,站起身来恶狠狠地说:“如今,愿意打官兵的就留下来歃血结盟,害怕的就赶紧走!”
没有人动,天柱山比官兵更可怕。周建奎倒了一碗酒滴了血,碗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,顺利地结了盟。
黑巾问道:“周寨主到底有何应对之策?”
周建奎说:“周寨主已经定下了破军之计,围困双牛山的官兵只有百余人,已经这些时日,官兵早就疲了,趁他们不备,我们去人偷袭。”
有人问道:“大营这边出兵救护怎么办?”
周建奎冷笑道:“哼,他若不出兵还算他聪明,他若出兵,我们预先在大营附近留下几队人马,大兵走远我就袭击他大营。沿途再埋伏上几队人,专打他的援兵!”
众人听了纷纷喊“高”。
黑巾说:“倘若他们按兵不动,咱们岂不是捋了虎尾,以后怎么办?”
周建奎说:“咱们这里十几个寨子,他总得一个一个地围吧,总有一天这个计策能用上。”
因为双牛山的例子在前,有人说寨子小经不得官兵一围。
周建奎嘿嘿一笑,说:“我家寨主为人仁厚,哪位觉得扛不住,可以到天柱山来,编入我们寨子里。”众首领一听,是要吞并的口气,宁为鸡头不为牛尾,便都不再言语了。
周建奎又做了一番战前动员,威逼利诱,强调谁打到手的东西算谁的。
众匪首摩拳擦掌,看得官兵已成了他们盘中鱼肉,个个要分一杯羹。
兵贵神速,随后便定了明日凌晨袭营,各山寨的埋伏地点攻击目标等等。
黑巾军被指定去伏击援兵,这是唯一一队有做战准备的官兵,人数也不会少,不好对付,因此这个安排得到了众匪首的支持,黑巾反对未果。
黑大帅一直没有说话,周建奎也很理解,原来黑巾军势力最大,从今以后要排**了,甚至连抗衡的机会也没了,呵呵!他临出门时还同情地拍了拍大帅的手臂以示安慰。
尤德威看到黑巾和黑大帅送众人出来,不禁愣了,伏在窗边的一个士兵忍不住要窜出去,尤德威伸出手,硬生生地将他压在原地。
这天凌晨,双牛山下官兵的营中突然传出杀声阵阵,号角连连,随即火光大起,映红了半边天空。
一骑如飞冲进皖县城外的大营,顿时营中大乱,人喊马嘶,片刻功夫大队人马冲营而出,渐渐跑入黑暗中。
大营又安静了下来,慢慢灯火都熄灭了。
星光之下,可见鬼影幢幢,从各个方向向大营里摸去。
忽然一记响箭带着火星尖啸着冲天而起,大营围墙上无数弓弩破风的嗡嗡声响起,随即一片惨叫声,山匪们扭头就跑:“中埋伏了,扯乎!”
片刻功夫后阵又响起了惨叫声:“这里有伏兵!”匪徒们互相冲撞,乱成一团。
夏季到了寅正时刻天已经亮了,晨光之下,可见大营之外到处都是山匪们的尸体。
凌峰站在中军大帐前正在听各路人马禀报战果,尤德威和仓浪带着一队骑兵进了大营,尤德威驶到凌峰跟前,将一人扔在马下:“这周峰果然贼,幸亏我们就在天柱山下的小酒肆里等着他,差一点被他逃回山里去。”
凌峰说:“周大寨主,久闻大名,终于得见。”
周清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,黄白面皮,细眉长眼,颌下长冉,一脸坚忍阴冷之色,虽然身上数处刀伤,却依旧挺立,冷冷笑道:“成者为王败者寇,不必多言。”
凌峰不再看他,传令道:“将周清就地枭首,挂到皖县城门示众。”
此时,天柱山上,一队山匪正押着官兵在关口叩门,守关的山匪看见押回了大批官兵辎重,兴高采烈地开了门,打量着车上的东西,等他发现官兵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时,已经晚了,只见刀光一闪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里。
